“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它的名字就叫中国。古老的东方有一群人，他们全都是龙的传人……”这首《龙的传人》曾经风靡全中国，直到今天，还被很多年轻人所吟唱，成为K歌时的必选曲目之一。而有关“龙”的传说以及它所表现的精神，历来就是人们谈论的话题和关注的焦点。在中国，“龙”有着重要的地位和影响，它已渗透到中国社会的各个方面，成为一种文化的凝聚和积淀。“龙的子孙”、“东方巨龙”、“中国龙”这些称谓，足以让我们自豪。对每一个炎黄子孙而言，“龙”的形象早已成为一种符号、一种意绪、一种血肉相联的情感！

然而，近年一部横扫各大书店畅销书排行榜的《狼图腾》却给“龙”文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也因此，在海内外出现了若干个华人广泛关注和争议的观点和问题：中华民族究竟是龙的传人还是狼的传人？龙究竟是吉祥美好的象征还是怪兽魔鬼的象征？龙在中国历史上是帝王皇权的象征而缺乏亲和力的观点如何解释？……带着这些疑惑，记者采访了著名龙凤文化研究专家、作家、中华龙凤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庞进。

龙是一个凝结着中华文化精华，从而魅力无穷、具有广阔开放的襟怀，从而新新不已的系统，是可以涵纳、容合各种文明的全色彩象征，也是一种包括过去时、现在时和将来时在内的全时态象征。龙的容合、福生、谐天、奋进的基本精神没有过时，对国家统一、民族团结、现代化建设以及当代人的精神和生活依然有积极的、正面的意义。——庞进

◆ 焦点一：中华民族究竟是龙的传人还是狼的传人？

记者：为什么中华民族会将龙作为本民族的图腾？
庞进：图腾是人类早期产生的与宗教信仰、族祖崇拜、社会制度等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的文化现象。一般来讲，构成图腾的基本要素有某种自然物（以动物为多）或天象，被认为与族祖、族人有血缘关系，是部族的保护神，是部族的徽号和标志等四条。四条全部符合者为严格意义上的狭义图腾，部分符合者可称为宽泛意义上的广义图腾。龙是多元容合的神物，它来自自然物和天象又高于自然物和天象，其徽号标志的功能最明显，因而可称为广义的中华民族的图腾。
记者：2005年，《狼图腾》一书成为全国各大书店最畅销的小说之一，该书作者姜戎提出了这样一个颇具颠覆性的观点：“龙图腾极有可能是从游牧民族的狼图腾演变而来”，对此，您怎么看？
庞进：狼有可能成为古代某些游牧民族的狭义图腾，也有可能进入龙的多元容合过程。但说龙图腾是由狼图腾演变而来的，文献证据很少且没有来自考古的实物证据的支持。至于《狼图腾》的作者姜戎提供的几条所谓“证据”，均因判断有误而难以成立，最多只能算是一种猜测。
比如，为了说明狼图腾就是龙图腾，姜戎把属于红山文化时期的内蒙古赤峰三星他拉玉龙说成是狼首龙身，进而认为“在新石器时期原始狼图腾和龙图腾头部颈部完全相同”。稍作比较就会发现，三星他拉玉龙不是狼首，而是猪首和马首的综合。再如，为了说明没有翅膀的狼图腾演变成了龙图腾，姜戎断言说龙图腾也没有翅膀，岂不知长翅膀的“飞龙”形象在汉代的石刻、砖刻上就有。
众多动物和天象进入了龙的容合过程，狼即使成为龙的容合对象，也只能是其中的一种。所以，狭义的狼图腾不可能取代广义的龙图腾，就像人的一个指头不能代替一个人那样。”
记者：那中华民族究竟是龙的传人，还是如姜戎所说中华民族极有可能是狼的传人？
庞进：中华民族的形成过程是一个容合的过程，龙参与、伴随、见证、标志了这个过程。龙的传人主要是指文化精神的一脉相承，而非血缘意义上的基因遗传。中华始祖的文化精神与龙的容合、福生、谐天、奋进的精神同一。对古代一些游牧民族所崇尚的所谓狼的强悍进取、不屈不挠、团结合作等具有积极意义的精神质素，龙自然也会采取容合的态度，使其变成龙精神的一部分。事实上，龙的精神中已包含了上述精神。所以，总体上说，中华民族只能是龙的传人，而非狼的传人。

◆ 焦点二：龙在世界各地有着不同的理解？

记者：龙文化不仅遍及中华大地，而且被远渡海外的华人带到了世界各地。在世界各国的华人居住区或中国城内，最多和最引人注目的饰物仍然是龙。因而，“龙的传人”、“龙的国度”也获得了世界的认同。那其他国家有与龙相关的文化吗？
庞进：世界各地的龙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由中国传出去的龙，也就是与中国毗邻的亚洲一些国家的龙，因受中华文化的辐射和影响，其龙也是其国民崇拜的对象。一类是西方世界出产的所谓“龙”，英文称“Dragon”，汉语译作“龙”，或“恶龙”、“毒龙”，象征暴力和邪魔。
中国龙是对许多种动物和天象多元容合的产物，其神性大而丰富，西方龙只是对少数几种动物的集合，神性小而单一；中国龙主要代表善，西方龙主要代表恶；中国龙是中华民族的精神符号、文化标志，是吉祥嘉瑞的象征，其地位是崇高的，其象征性和凝聚力是很大的，也是无可取代的。西方龙则不具备这样的意义。总之，两种龙各有各的来由，各有各的说法，彼此没有源流承传关系，不是一回事。
记者：龙在中国是吉祥美好的象征，而在《圣经》中则是怪兽、魔鬼的化身。也因此，一些学者提出了“龙在世界各地有着不同的理解”的观点，您怎么看？
庞进：所谓“龙在世界各地有着不同的理解”之说存在认识上的误区，即将两种不同来由、不同性质、不同功能的象征物混在了一起。这一“混”，就将中国龙排除于奥运会吉祥物之外了——这样的认识和做法实在令人惋惜！
如果不这么“混”，而依大多数国人的心意，让中国龙进入奥运吉祥物之列，会有什么问题呢？或许有些西方人会说：龙在我们那里是邪恶的化身！我们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回答：是的，那是你们的Dragon，我们的龙和你们的Dragon不是一回事，就像我们的伏羲女娲不同于你们的Adam Eve（亚当夏娃）。况且，本次奥运会是在中国北京举行，你们到我们这里来，为什么就不能尊重我们的宗教信仰、风俗习惯？迁就、妥协甚至迎合，于某些时候、某些问题，当然是必要的；而在有些时候、对待某些问题，大可不必！
至于一些基督教学者从“龙是怪兽、是魔鬼”的观点出发，将“龙的传人”诬指为“魔鬼的儿女”，说轻了是缺乏善意，说重些是别有用心。世界是多元的，文明是多样的，全球化不是一种文明的一元通吃，而是各种文明的多元集优。在文化问题上，既不可以用东方的讲究来要求西方，也不可以用西方的说法来框范东方。如果将“Dragon”直译为“劫更”，或“劫根”，将龙英译为“Loong”（拼音long英文发“朗”音，所以要多加一个“o”，且将第一个字母大写）加以区别，想必就没那么多事了。当然，这只是建议。

◆ 焦点三：龙文化应当全盘否定？

记者：有人对龙文化给予了全盘否定，他们认为龙是帝王皇权的象征，进而认为龙是农耕文明，即黄色文明的象征，和以工业化、信息化、民主化为特征的当代文明格格不入，应该被列入批判、抛弃的对象。对此，您又如何看待？
庞进：在中国漫长的阶级社会里，龙的确是帝王皇权的象征，但是，我们必须注意到这几个事实。
龙起源于距今8000年左右的新石器时代，甚至更早，是原始先民对身外自然力神化的产物，也就是说在阶级社会到来之前，劳动人民就把龙创造出来了。帝王皇权是人类进入阶级社会的产物，龙的出现自然与帝王皇权无干。
进入阶级社会之后，由于龙身上具备着通天、善变、显灵、示威等神性，遂被帝王们看中，拿去做了自己的比附象征物。随着帝王从历史舞台渐次退出，龙也就失去了象征帝王皇权的意义，遂以吉祥物的面貌和身份，回到了劳动人民中间。即使在阶级社会，龙在象征帝王皇权的同时，也没有和劳动人民断绝关系。事实是宫廷有宫廷的龙，民间有民间的龙；帝王贵胄戴龙冠，穿龙袍，坐龙椅，乘龙辇，平民百姓玩龙灯，划龙船，喝龙茶，打龙拳。两种龙尽管有交错、有互渗，却也同时并进了数千年。
龙作为帝王皇权的象征，对龙的地位的提升、影响力的扩大、世界各国对龙的了解和认识有正面作用，并非一无是处。
记者：那龙和当代文明是否真是对立的关系呢？
庞进：将龙和当代文明对立起来的观点，也是站不住脚的。龙是一个象征符号，它不是封闭僵化的，而是开放发展的、充满生命活力的。我们中华民族创造、选择龙（当然还有凤）这样的象征符号，花了七八千年甚至上万年的漫长时光，它凝结着、寄托着亿万中国人的智慧和理想，体现着全世界五分之一人口的心理认同，是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和和情感纽带。如果谁能创造出一个新的能让海内外华人都认可的象征符号，来代替龙，从理论上讲，当然可以，问题是至今还没有出现。将过去的东西梳理清楚，承续和弘扬优秀的精华，努力给祖传的象征物里注入新鲜活泼，具有民族特色，又吻合世界文明发展方向的内容，或许正是我们这代人，尤其是一代学人的使命。

◆ 焦点四：龙与和谐社会有何关系？

记者：中国龙缘何落选奥运吉祥物，很多国人对此抱有疑惑。而据奥运吉祥物设计组某专家解释说是因为中国龙过于威严，缺乏亲和力。您觉得是这样么？
庞进：龙的确有威严的一面，但也有和悦喜庆的一面。从古到今，威严的缺乏亲和力的龙有，和悦的不乏亲和力的龙也有。进入新世纪以来，我们见到过许多和悦可爱的新龙形象，如中国建设银行的“龙博士”、河南濮阳的“世纪新龙”、西安大唐芙蓉园的吉祥物“龙龙”、电视剧里的“小龙人”、“小龙女”等。而且，对艺术造诣高深、思想观念也能与时俱进的中国艺术家，设计出吉祥和悦、新颖独特的龙的形象当然不算什么难事。所以，以“中国龙过于威严，缺乏亲和力”为由，将龙排除在奥运吉祥物之外的说法显然是站不住脚的。
记者：您多次提到“容合”这个词，那它究竟作何解释？对现实有何指导意义？
庞进：“容合”是我创造的一个词，乃“兼容、包容、宽容、综合、整合、化合”的概称。容的精神，对我们的各项事业无疑是有指导意义的。不管你是否愿意，事实上我们已进入全球化时代了，全球化时代实际上是一个容合的、多元集优的时代。过去的中华龙，是先人们对动物、天象、华夏本土文化，以及印度佛教文化的容合；当今的中华龙，理当眼界更宽阔，胸怀更博大，不仅要容合自己本民族的东西，还要容合世界各民族的东西，也就是说谁的好，我就用谁的，不管它是物质的、精神的，还是体制的、政治的，都容合它。只有容合，才能和世界文明融为一体，也只有容合，才能发展强大。
记者：现在社会上有一个词广受大家注意，也比较流行，那就是“和谐社会”，那么，中国龙与“和谐社会”之间有没有关系？
庞进：“和谐社会”是当今生活中的主题词了。“和”有“协调”、“舒适”、“和平”、“和解”等意，“谐”有“配合适当”、“妥贴”、“匀称”等意，合在一起，“和谐”的意思就是“协调舒畅，配合适当”。在中国，龙的形象同这八个字是吻合的。由众多的动物、天象，容合成一个和谐生动、神奇万方的形象，而这个形象又进而同众多的动物、天象，及人事相和谐，这便是龙。那么，可不可以用龙来象征“和谐社会”呢？当然是可以的，而且是生动活泼的、内涵丰富的、不可多得的。

（原载《文化艺术报》2006年3月22日A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