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

庞进  发表日期:2005年12月3日  

 

在报纸上看到一组照片,是当年省城各界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镜头。钟鼓楼上下,横幅凌空,红旗飘展,大锣大鼓敲得喧天动地;一辆辆”解放”披红挂彩,浩浩荡荡地驶过宽阔的大街。两边,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老师同学弟弟妹妹含笑带泪的目光;车上,簇拥着一副副青春的面容,有的光着头,有的戴着帽,但都把拳头举得高高:”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市里吃闲饭!””上山下乡闹革命,广阔天地炼红心!”……

这场面是让人感慨的。作为一千四百多万知青大军中的一员,捧读这样的照片,回味当年的事情,心窝里就有了潮水拍岸般的涌动,尽管时光已晃过去了二三十年。

那么隆重的场面,那么多人夹道相送,这样的情景我没有领略过,想那一定是终生难忘了。我是骑着自行车,带着铺盖卷自己去的。我的父母在基层的地段医院工作,这使我从小吃到了一份商品粮。由于户口不在大城市,也不在县城,而是在一个名叫”栎阳”的镇上,这样,我的下乡就比城里的同龄人简单了。打了几次电话到县知青办,一得到我的插队地点是徐杨公社的确切消息,我就在家里呆不住了,赶快去镇上办了户口手续。母亲理解儿子的心情,帮我收拾了行装:一被一褥一盆一缸外加几本书而已,我朝车上一绑一挂,就出发了。这是1974年3月,我高中毕业两个月之后的事情,其间还过了一个农历年。

徐杨和栎阳毗邻,我的高中就是在属于县办的徐杨中学读的,因此路是很熟悉的了。出医院门向北,先走一段土路,然后上渠岸。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初升的太阳洒下金箔般的光芒,春风微微,渠岸两边的杨柳抖动着快乐的叶子,田野里的麦苗一片青翠,汪汪洋洋的像绿色的海。路面又光又平,我的身上满是阳光,我的眼里也满是阳光。大概是哼了一路的歌儿吧,十五华里的路程没怎么蹬就到了。

公社大院里正在开大队干部会,我向一位社领导报了到,这位领导就朝院子里喊:”老田,给你们大队分一个知青!”扎白布腰带,披着黑棉袄的老田,当时正蹲在房沿台上抽汉烟,听到喊声就快快地把烟锅磕了,站起身来,和走出房门的我握手,说”欢迎欢迎”。公社领导介绍说:”这是屯刘大队的大队长,你就跟着他走吧。”老田提前退了会,带着我出公社大门拐弯向南,骑了六七里路,到了。”把你安排在西刘吧。”老田说。于是,当天晚上,在吃了连锅面和炕馍片之后,我就睡在了西刘生产队邵大妈家东厦房的土炕上。两三个月后,其他知青才陆续到达。

我的插队生活就这么开始了。这样的开始在旁人看来可能是平淡无奇的,在我却是重要的,意义非凡的。它掀开了我生命篇章中崭新的,也是珍贵的一页。且不说后来的认识如何,当时的感觉是新鲜的,豪迈的,是壮志在胸激情满怀的。是啊,我们是在投身一个壮丽的事业,是在为无比美好的共产主义理想而奋斗,是在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干一场革命。我相信,千千万万的知青战友,在奔赴白山黑水红土黄原的时候,都会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使我理解了当年国统区的知识分子为什么要闯关过隘,千里迢迢地奔赴延安;理解了许许多多的热血男儿义无反顾地奔赴抗日救亡前线,理解了”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每种奔赴,都有理想在召唤,都有信念在支撑。而奔赴的行为本身,也总是要焕发出或豪壮或崇高的色彩来。想想看,今天我们读夸父追日,读精卫填海,读愚公移山,读西西弗推石头,所宝贵的怕早已不是他们所要达到的什么目的了,而是体现在这些行为中的精神和气概,一种勇于献身的精神,一种慷慨壮烈的气概。

1998年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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