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功夫与真境界

——读庞进先生的《平民世代》

韩健畅  发表日期:2008年12月21日  

 

我读庞进先生的《平民世代》(太白文艺出版社2008年10月出版),很慢,读着读着,就放下来,出一会儿神,心就游远了。一个家族一百五十多年的历史,其迁徙流离、贵贱穷通、兴衰灭继的过程勾起我心中的很多感慨。里面的人都是真人,事都是真事,几乎没有虚构和杜撰,平实、切实却不平淡平常。庞进先生把其家族中的根根节节都刨出来,缕缕须须地记下来,没有一点夸张,甚至少作发挥和抒情。一切都是在摒去躁火的平静、冷静中完成的。书是丰厚丰赡的,不是单薄单一的;是沉实广大的,不是轻佻褊狭的;是幽密深邃的,不是疏浅糙粝的。读这部书稿,感到这是一堆沉淀后的结晶,而非升腾浮泛的蒸汽。邓之诚先生在《桑园读书记》中说的没有讥讽,也没有愤激,只有平实。这是笔墨上的硬功夫,更是心理修养上的真境界。
以一个明白的后人的地位来看先人的得失进退荣辱,臧否其所作所为,庞进先生有发自内心的礼赞,也有清醒的理智的剖白。誉美之处自然免不了,诫告之处也刻刻存在,为尊者讳却也没有。一百多年的世事沧桑世情涤荡,庞进先生以不惑之后的心态承载着家族的变迁,心灵里已焕发着一片明光,这明光照耀着家族每一个贤愚智不肖者的面貌和心迹,亦照耀着家院里的角角落落。
这是一个绵远流长的家族,其繁衍分孽的枝叶和根系使人联想到的不是独木孤树,而是一片与青山同在的森林,有参天乔木亦有簇生灌木,有千年古樟亦有初生嫩芽,展现的是泱泱的气度和苍郁的风光,当然,亦是灾难频仍祸患相继饥寒冻馁风雨飘摇的记忆谱牒。血浓于水的直系血亲是书的主根,扩散开去的戚族旁系是书的须根,主根和须根血肉相连。既有庞氏几代当家人的遭际遇合,也有与庞家结亲的出了开国功臣的赵家和苦难重重的姚家。她不是一部孤立的文字,虽有断代史的痕迹,其编年的纵写横排的叙写方式却使人每每把一个家族的命运和一个古国的历史联系起来思考。
对庞进先生的父亲,我是熟悉的。我很敬重这个和善、热情却明辨是非的老人。我每次见到他,他都很亲热地要和我说一会话。老人突然去世后,我们都去送别,深致哀思,心里充满了对老人的怀念。可读了这部书后,我才知道老人在世时,我对他知道得并不多。老人的人品、作为、事功、医术等都在书中显明地凸现着,这便更加增长了我对老人的尊敬和叹惜。书中的不少章节是专写老人的,写他的学医、行医,尤其是针刺。老人行医五十载,对针刺情有独钟,故而临潼民间有“沈一副、庞一针”之说。“庞一针”就指的是老人家,以“一针”而能能成为一方口碑民谚,则这“一针”当来之不易。进则为良相,退则为良医,此良医立功于地方,造福于百姓,其情之深切,其技之精到,诚哉可贵!
在《扁鹊传人》一章的结尾,对老人一直想办医社未实现一事,文中道:“父亲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这反映了他性格中的另一面:看重名誉,有时候比较固执,犟。”看重名誉有什么不好?眼下有多少寡廉鲜耻、不把名誉当回事的人啊!流失的岂止是国家的财富,还有民族道德的精华。通过人间正道而光宗耀祖、显亲扬名应该不是民族文化的糟粕!
一个人要成为作家,我以为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他不只是要能写、有才气,他还得有骨气,心底里时不时就遏止不住地升腾起来的那一股凛凛然的不苟且不阿世的骨气,而更重要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不只不能泯灭良知、心地被世俗的油腻糊盖,还得养育出仁民爱物之心。在《家园》一章中,庞进写他童年时玩弹弓——那个时代关中孩童都有过的游戏娱乐方式:“当我拥有一个弹弓时,就约了老炊事员王爷的孙子小毛,让他照手电,我来拉弹弓。在后边的几棵槐树上一无所获,树高,我瞄得也不准,只打下来几片树叶。到了前边白柳树下,小毛照着了一个目标,好,不高,可见白白的一片毛皮,那是麻雀的肚子。我夹上一个瓦碴疙瘩,瞄了瞄,手猛一松,只听砰一声,那麻雀照直掉了下来。弯腰捡起,小生灵抽搐了两下,死了。望着手中的小尸体,我忽然觉得麻雀怪可怜的,心一下子软了,就对小毛说:我不想打了。之后,真的把那弹弓收了起来,再也没有玩过。”作家的精彩不仅仅在于文笔。在这朴素的叙述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幼年时就发萌的善良、悲悯的情怀。我相信,这样的情怀是天性使然,是一种道德基因的醒觉,也是庞进之所以成为庞进的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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