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云水

昨夜星辰  发表日期:2006年4月22日  

 

“双鹧鸪,两鸳鸯,迢迢云水恨难忘,早知今日长相忆,何不当年莫作双。”

时间象一条河日夜不息的奔流,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已淡忘,悲喜哀乐的情素也日趋淡化,但这首词却永远鲜活的浮现在关的脑海中,因为它象一条丝线串挂着许多回忆的珍珠,常常让关想起远去的年华。

那年十月下旬,关进入师院已一个多月,天也日见寒冷了,一天,学校通知晚上举行舞会,刚入大学的关和同班女生好奇而胆怯的走进了大饭厅——舞场所在——里边人已不少了,她们刚坐下,一位年青人走了过来,对关说:我请你跳舞。关胆怯地说,我不会。那位先生说:我教你。关和他走进舞池,随着舞曲那位先生轻轻喊着1,2,3,4,一曲下来关也大体掌握了四步的韵律。关仍很胆怯,就坐到了椅子的最后一排去,打算静静的看看。刚坐下就见从饭厅南门进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人进门举目四望,似乎在找人,目光突然发现了关,脸上立刻浮现惊喜,快步走向了关,笑着说:“我请你跳舞”关很不好意思的说“我不会”但却站起来了和他走进舞群,两人笨拙地跳着,他个子很高,面庞清秀白皙,上身穿着黑呢子制服,还戴着白灰色帽子,突然他轻轻在关耳边说:“我约你去散步”关失措地说我不去,他们无语地各自走开了。这时饭厅里仍是一派青春的海洋。关内心有些喜悦和困惑,便走出饭厅向宿舍走去,一路上不由得在想,他是谁?从他潇洒而自如的举止看,也许是位助教吧。

自此后的几天里。关好象总能在周围看见他的身影,一天晚上关和女同学去上晚自习的路上,差点碰到一人身上,只听到对方惊喜地说:是你?然后都匆匆地向北走去,关看他进了东边的教室,正和自己的教室直对着,才知道他是历史系三年级的学生。不久全校听报告,各人自搬椅子,关和同班同学坐在一起,大家说笑着。一股烟味飘了过来,关一抬头,看见他就坐在前面回过头微笑看着自己,他上身是藏蓝色棉制服,围一条深红的围巾,脸色显的白里透红,光洁青春,在他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浪漫气质。又闻到一股烟味,关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吸啥烟哪”。随即看见他笑笑,把椅子搬到后边去了。不一会儿,就听到后边传来说笑声,似乎与自己有关。他是谁?这个问题常常在关的脑海中浮现,班上同学也在说历史系的大个儿老看关水仙呢。专科的课很紧,一堆笔记不断的整理,一系列参考书需要阅读。但学生是充满活力的,在课余散步或运动时二人常常遭遇,总是相视而笑。

11月中旬的一个 礼拜天下午,关正在家里看小说,忽听有人敲二门并问道:“关水仙在这儿住吗?”关十分奇怪的去开门,一看是他笑盈盈的站在门口。“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他笑着说,“我到你宿舍问你班女生了”。关把他让进上屋,家里已经开始有火炉,在家人的惊异中二人围炉而坐,他健谈风趣,谈的多是校园逸事。在一时的沉寂中,他很快在烟盒上写了一会,递给了关,关接过来一看,他在烟盒背面上写了几行字:“让我们雀跃的,去迎接那历史的暴风雨”—这一句文词到了几十年后的今天关还不知道它的含意而申自己也说不清哩。——坐了约一个多小时关只好说“我们回学校吧”。

两人出了家门,走出巷子,沿着南城墙慢慢向东走。太阳渐渐西斜,关知道回到学校已赶不上开饭了,自己还有助学金留下的一块钱就说“我们吃点东西吧”,他说回去能赶上吃饭,脚步一下快了许多。关想他可能没钱,就说“我赶不上,慢些走,我请你吃”。他们在和平门内一家小饭铺花了几毛钱吃了饭。心情放松了许多。便说说笑笑地出和平门往大雁塔方向走去。冷风吹来阵阵寒意,田野空旷萧肃,行人很少,偶而看见在地里打土坯的人。申健谈而风趣,一路上给关讲许多文史趣事,尤其是《罗家伦的一千封信》和西班牙女郎的鞭打求爱者的残酷的爱情故事,使关很高兴,可是还不知的他的姓名又这么熟悉,不好意思问。几次不知如何开口,只抬头望着他,他看着关的神情,突然掏出了他的粉红色的选民证递给关说:这是我的选民证。关一下子不知何意,又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接过来一看,上面有他的姓名:申光羽,金城人,22岁。关这才知道了他的名子。关19岁。他们走了多一半路,都有些累,就坐在田埂上,休息了一回儿。又边说边笑的往前走了。天色渐渐晚了,二人念着“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的词句。天刚下过雨不久,大雁塔东边村子很泥,一下把申的皮鞋底子几乎拔下来,已走不成了,关只好给他一条细带子,让把鞋绑上了一下,申说:“行了,”又笑着说:这就是歌词里的所唱的:为她黑夜没瞌睡,为她鞋底常磨透。回到学校已经上晚自习了。

这次后,申已经在关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他们在课余常常一起散步,雁塔下,桃林中,操场上,都时时有他们的身影。也会碰见许多热恋的同学和散步的老师。不久校内大多知道二人的情形,甚至俄专的不少人也知道。每当静下来的时,关就会心神不宁思绪千万。从申的言谈中,他多次表明,自己是他理想中的女性,他多年寻觅的正是自己。关很迷惘而忧郁,19岁的她正值花般年华,可已是杀羽小鸟,心有伤痛。就因
年轻,忧云挡不了未来的憧憬和召唤。性格开朗的她,欢快的歌声常常鼓舞她争动双翼飞向自己的蓝天,忧云终于淡远,她的内心自问自答:我能爱他吗?当然能。他可爱吗?当然。他们的学习都很刻苦,申不断给关介绍些必读的参考书和学方法。他们爱好相投,相处融融。二人都喜欢写信,申的信总是用红色双页十行纸写的,字体俊逸有力文句流畅深情,文诗交错,充满爱意和爱的誓盟。

转眼到了寒假,外地同学纷纷回家,申也将返家看母亲,行前的黄昏他们漫步在南郊的田野,朔风刺骨,他们牵着手,徘徊在小路,一种离愁别绪令他们失去了往日的欢快。申说:过了年我很快回来,你要高高兴兴的和家人过年。并说要买一件黑白大方格外套送给关——教育系的林有件这样的,申认为关穿上会更好看。天黑了,申送关回家,在街口二人依依惜别,申说:珍重再见了/现在我们只好车儿向东马儿西
行了/

寒假中关在盼望度过,家里经济紧迫,但全家大小仍然高高兴兴地过了年。申并没有如期来信,快开学了才来了信。信中充满忧郁之情,说他情不由己,非常苦闷,并且开学还回不来。信上写道:双鹧鸪,两鸳鸯,迢迢云水很难忘,早只今日常相忆,何不当年莫作双。还写了许多思念的话。看了信关也不知他遇到了甚么难事,只知道他己经济无可靠来源,平时学习费用靠好友资助。上课一周多申终于返校,关从申的神情发现他的内心有忧愁,从交谈得知他母亲不让他来校,老同学也不让和关交往,开始断绝给他的资助,他偷偷的从家中走出,与老同学也绝交了。黄昏散步时,他给关一只红花镶边的俄国瓷碗说:我为你牺牲一切,这只瓷碗是我唯一拿家中的纪念,好好保存。关被他的真情,深深感动的流下热泪。在春的夜晚,下弦月如眉,操场上一片银色的寂静,只有星星笑听着他们的天老地荒的海誓山盟——那只可爱的俄国碗,他们
保护了十几年,文革中才打碎,关心里还很过意不去——。申还对没有给关买方格外套而抱歉,关一再表示他的情意已经足够了,但自后的几十年申每次出差一定会给关买最新的衣服以弥补最初的欠缺,而每次都会得到关会心的感谢——即使欠帐也在所不惜,亲友对此非常赞赏和羡慕。

申和关的爱好很相似,喜欢古典诗词,爱看中外名著,读的书都很多,一起的话题多是与此有关的,恰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日后亦有话
不投机半句多的发生),申还让关借阅了“长生殿”“牡丹亭”等名著看,申在写的信中常常引用书中的诗词,如“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等。关也在信中摘写了许多诗词语句:“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等,他们互相写了很多信,这些信一直保留了很久,本想永远保存的,却被迫毁于文革初期红恐中。

他们已经共同生活了几十年,拥有长长的多多的记忆。虽经历大大小小的风雨,交织了悲喜的多色人生,在笑声吵声歌声中相互依扶的已走入了生命之秋,回忆往事给他们带来快乐,但儿女远离也常使他们心有惆怅,他们相对而坐时,会蓦然慨叹;花般的快乐,烟般的希望,还有那梦般的幻想,而今哪,只留下满怀惆怅,空对着山色湖光。可以慰藉的是他们都坚守了个自最初的誓言对各自所做的牺牲仍怀感谢激动之心。
诚然他们也慨叹,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他们相依为命的在人生之途旅行直到永恒——为此他们正携手寻找着秋天里的春天。

附:他们年轻时喜欢的歌很多,如申唱给关的——把你的容颜比做鲜花,你比鲜花还要艳,世上多少人呀把你望的脖子酸呀女郎呀

——为她黑夜没瞌睡,为她白天常咳嗽,为她冒着风和雪,为她鞋底常磨透

——那天我打从你门前过,你正提着水桶往外泼,泼在了我的皮鞋上,街上的人们笑呵呵,你甚么话也没对我说,只是眯着眼睛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