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陆庵里的龙

庞进  2016年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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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陆庵中的释迦牟尼(左)与龙王(右)塑像(庞进 摄)

水陆庵位于陕西蓝田县城东10公里的普化镇王顺山下,以保存着古代精巧罕见的三千七百多尊彩塑而闻名,有中国第二敦煌之誉,是国家级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上世纪八十、九十年代,我曾两次到水陆庵参观,发现其壁塑群中,有龙的形象。只是都因时间紧促,未及细察。丙申仲春,参加“陕西散文家走进美丽蓝田采风活动”,第三次到水陆庵参观,时间相对宽松,就比较仔细地察看了壁塑群中的龙形象。
水陆庵中的龙雕塑大者有五处:1,大殿中阁正壁释迦牟尼坐像头上方的韦驮乘龙;2,北壁间正中表现释迦牟尼出生故事的双龙浴佛;3,北壁间西侧释迦牟尼与龙王相对而立;4,中隔正壁背面观音菩萨盘龙底座;5,南壁间正中释迦牟尼涅槃雕塑下佛弟子乘龙像。上述之外,水陆庵中还有不少比较小的龙雕塑,大多分布在佛、菩萨塑像的底座上。
佛教起源于古印度,其初始的典籍中有梵文名曰“Naga”的神物。这Naga的主要取材对象是蛇,因而形象似蛇,长身无足,居住在地下或水中。由“Naga”衍生的一个词叫“Nagaraja”。Nagaraja也是Naga,但比Naga功能强一些、地位高一些,在地下或水中往往称王为尊。据考证,在佛教创立之前,印度的神话传说中就有了Naga和Nagaraja,它们具有神性,拥有神奇的力量,能够幻变为人形,有自己庞大的家族,居住在环境优美的宫殿里。佛教产生之后,佛经的撰编结集者就将Naga和Nagaraja的传说故事在进行了加工和再创作之后,纳入到了佛经之中。
公元前3世纪,也就是中国的两汉时期,佛教开始向东方传播。翻译佛经的高僧都是一些对中印文化通晓或有所了解的人,这些人发现佛经中的Naga和中国本土中的龙,形象相仿、功能接近,于是,就将Naga译作“龙”,将Nagaraja译作“龙王”。——有观点称,古印度的Naga文化,有可能是受到了来自中国的龙文化影响而产生的。因为从时间上看,中国的龙文化比古印度的Naga文化早了几千年。
龙、龙王在佛教中地位都不高,有时候在天神之列,如“天龙八部”中的“龙众”;有时候在诸鬼之列,如“八部鬼众”中的“诸龙”。不管是“天神”还是“诸鬼”,位置都在佛、菩萨、罗汉之后。
在佛教中,龙、龙王的一个主要功能是护法或协助护法。中国的佛教寺院中一般都有韦驮像,这个韦驮,本是婆罗门教的天神,后来被佛教吸收为护法诸天之一。相传释迦牟尼圆寂后,曾有一个罗刹鬼乘机盗走佛牙舍利,是韦驮见状奋起,将舍利追回。于是赢得诸天众王的赞扬,认为其有驱除邪魔、保护佛法的本领。在中国佛教寺院中,韦驮一般被安置于天王殿的大肚弥勒背后,背对山门,面朝大雄宝殿。而水陆庵中的韦驮,被置于释迦牟尼头顶上方,且让一条神龙来协助。
佛教中的龙王,还被认为与佛祖有关。《佛教的故事》里讲,在释迦牟尼由净饭王的妻子摩耶夫人右胁降生时,曾有难陀龙王、跋难陀龙王在虚空中喷出清净香水,一温一凉,灌洗太子。浴佛节就是由此而来。水陆庵北壁间正中那两条张着大口由上而下的龙,就是对这个说法的艺术再现。
和中国本土龙兴云布雨的神职相一致,佛教中的龙、龙王也有兴云布雨的职能。《华严经》称,诸位无量大龙王,“莫不勤力兴云布雨,令诸众生热恼消灭”。佛经中有一部《佛说十善业道经》,是释迦牟尼给海龙王讲如何修行“十善”的经。水陆庵北壁间西侧释迦牟尼与龙王相对而立,释迦牟尼站得比龙王高出半头,龙王身体前倾面向佛陀:佛陀是在给龙王布置兴云布雨的任务,还是在宣讲经文?耐人寻味。
水陆庵中隔正壁背面观音菩萨盘龙底座,和南壁间正中释迦牟尼涅槃雕塑下佛弟子乘龙像,以及作为韦驮坐骑的龙,其龙都是工具性的。这种现象,不光在水陆庵,在其他佛寺里,尤其在年代早一些的佛教建筑里也多如此。这样的情形,后来受中国的帝王称龙比龙的影响,有所改变。在一些石刻、石窟造像中,龙的地位,由起初的佛、菩萨的乘骑、保镖和门神,即工具龙和龛梁龙,逐步向居于中心位置的盘柱龙,和居于窟顶的藻井龙过渡。至盛唐时期,在构图、造型、色彩等方面,藻井龙已在佛像之上。敦煌莫高窟中的龙图像就表现出这样的趋势。
宗教因人类要解决终极需要即“我要到哪里去”而出现。佛教给出的方案,是经过皈依和修行,“往生”天界。水陆庵里的龙,表现的是龙如何协助佛菩萨等到人间弘法,对龙和“往生”的关系没有说明。而中国传统文化中,有黄帝乘龙、颛顼乘龙、神人仙家乘龙等等说法。乘龙到哪里去呢?上天。如此这般,给我们就有启发了:龙是沟通有限与无限的中介,可以为中国人解决终极需要提供“载体”和“出路”。

(2016年4月28日作于龙凤院;2016年5月26日载于《西安日报》第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