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王晓新

张兴海  2014年10月21日

 

近几日我唉声叹气神情恍惚,眼前总是晃动着一个人的面影。王晓新,他走了。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很震惊。我一直认为他可以活到90岁。他性情豁达,为人豪爽,胸襟宽广,没有丝毫的小家子气,也从来不在心里堆积怨气,身体素质好,身板壮实,风趣健谈。9月25日,站在他的遗体前,看到如此消瘦已失去正常面形的他,才觉得他真的去了。
王晓新,一个富有才情的作家。这是我一直的看法。曾经在一个时期,即上世纪80年代,这个看法比较普遍。1947年,他生于三原县农村,1966年毕业于高陵师范,分配至周至县乡村一所小学教书,1972年调入周至县文化馆。我长他一岁,共同参与当时风行的为戏剧汇演而忙碌的小戏创作。但我们的志趣却在小说,他很早就对莫泊桑、契科夫、托尔斯泰、肖洛霍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外国文学大师的作品饶有兴趣,之后又向我推荐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艾特玛托夫的《一日长于百年》,阅读视野非常宏阔。1980年开始,在不长的时间,他连续在《延河》《新港》等杂志发表了《第一次汇报》《领夯的人》等多篇小说,对于极左时期的思想风气意识形态给以深刻揭示,人物独特生动,洋溢着新思想的激情,盈满生活气息。1982年,出版了小说集《诗圣闫大头》。不久,他成为陕西作协继调入邹志安京夫之后的又一位青年作家。当陈忠实的《白鹿原》刚一出版,他就情不自禁,写了书信体的评论,分两次刊登在《陕西日报》上,说他自己在“浪迹底层”的漂泊中读到这部大书,读得人“头皮发紧”,紧张得“连连闭气”。直接的充满感性的描写与看似东拉西扯的议论,别具一格的文体,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和撼动人心的力量。路遥曾对人说,在陕西,最佩服两个人,一是贾平凹,一是王晓新。这个说法,王晓新对我暗暗说过,作家邢小利的文章也披露过。
王晓新的卓越才情还表现在他的气质风度上。和其他优秀的知识分子一样,他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总是卓异于人,不同流俗,常常语惊四座。记得有一次召开什么座谈会,不少人顺大流唱赞歌,他说现在应该开展一个捉虫子运动,蛀虫太多,吃空了我们的各根柱子,共和国的大厦被掏空了,但是你要把他们捉完也不行,因为他们又支撑着大厦。尖锐的揭露,机智的反讽,引起一片强烈的笑声和掌声。
王晓新是密切关注社会现实生活的作家,对于中国长期以来政治体制的思索,对于封建专制的的切齿痛恨,对于官本位的沉重思考,呼唤法制民主的进步文明社会,构成了他作品精神的主要指向。确切地说,他是那种富有政治情结,关注社会问题,宁可以激进的思想潮流,给沉闷封闭的主流意识发起冲击的作家。1989年,长篇小说《地火》出版。这部作品的问世过程,就是一段文坛佳话。它差一点登在《当代》,由于编辑的挚爱,他们背着作者自己推荐,几经流转,最终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成为那个时期该社唯一出版非军事题材的作品。在北京召开的研讨会,并不是作者的意愿和请求,完全是出版社和一些有良知的作家评论家的热情所促,记得朱寨、王愿坚等名家还在《光明日报》发表了评论文章。王晓新在这件事上足以表现出一个有大目标追求的作家的气度,当时他回到曾经工作多年的周至县,平日四处奔走,居无定所,北京那边的研讨会筹备情形根本就不过问,没有心思搞什么宣传,以至于那边很难知道他的行踪,险些耽误了参会。这部小说采用第一人称,以关中一个小镇在改革开放初期的风云际会,围绕政权的更迭变化,主要人物的婚恋纠葛,表现先进的民主意识与封建专制思想的激烈冲突。无比坦率大胆的作者在卷首语中写道:谨以此书献给我的情人。他原来准备写百万字三部曲,朱寨先生鼓励他一定要写完,希望在以后的茅盾文学奖评奖中见到它。
不知何故,他没有写第二部。在发表了很少的短篇小说之后,再也没有见到他的作品。他回到省作协,又住到故乡三原县。我知道,他看似嘻嘻哈哈,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实则心高气盛,始终充满道德激情和理想色彩,充满对随波逐流的警惕,对人文精神的坚守和倡扬深藏于心,一定要创作出达到高品位效应的大作品。在三原,当地的吴宓,安吴寡妇,毗邻富平县的习仲勋,找上门的题材,绕不过去。几年前我去三原见他,他说写了《吴宓传》等几部书稿和与习仲勋相关的文章。在沸沸扬扬嘈嘈杂杂的世俗生活中,独在高处的人总是清冷的孤寂的。20多年,没有作品发表,似乎湮灭了沉没了。评论家邢小利几次去三原见他,他在《人民日报》刊发的一篇文章中写道:“陕西一些作家,像柳青、路遥、陈忠实、邹志安、王晓新、赵熙等,都有一种文学圣徒的殉道精神,他们视文学为神圣之事业,甘愿为文学‘虽九死而不悔’。柳青扎根长安农村14年,若不是文革被揪斗回城还会久住乡下;路遥为文学拼命,英年早逝;陈忠实蛰居乡村50年,忍受清贫,甘于寂寞,认为不写出一部死后可以垫棺做枕的作品就是白活;邹志安贫病交加,在罹患绝症之时犹写《不悔》以明誓志;王晓新数十年沉潜民间,赵熙多年居于深山之中,为的是体验真实的生活,感受大地的脉动,写出接地气、真生活的作品。”可惜,如此有定力、有抱负、有才情的他,奇葩还未绽放,就黯然凋谢,但是,他的文学殉道精神同样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