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叹张之沪

庞 进  2011年9月7日

 

之沪是我的同事,都是1984年进报社的那一批。十多年前,一场莫名的病,把在人们印象中身体不错的之沪害得难以下楼,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他。今年8月初,在加拿大休探亲假的我,从网上看到配着照片发表的《病榻上写出50万字长篇,张之沪〈道北名门〉聚焦西安道北》的消息,眼睛不禁一亮。于是就在我主编的《加拿大商报·今日西安》专版上全文带图地做了转载。数日后回到西安,在院子里碰到之沪夫人,表达了祝贺作品出版之意,说:“让之沪发一个邮箱给我,我把那期《今日西安》专版的pdf版发给他。”当晚接到之沪电话,言出版社给的样书很少,手头已经无存……第二天上午,之沪又电话于我,说已让夫人到钟楼书店专门买了一本……当天,案头就有了这本题着“庞进年兄批评”、签着名、盖着红印的《道北名门》。于是,就放下手头的事情,聚精会神地读了起来。
几天的阅读,使我感慨良多,篇幅关系,只谈两点:
第一,《道北名门》是真正的文学,之沪已实现了由新闻到文学的转变,昔日的媒体人已成为今天的小说家。
开读之前,我有怀疑:之沪到报社后,一直跑体育口,写的都是运动员及各种赛事的消息、通讯,没有见他发表什么文学作品,一直在副刊部供职的我,印象中就没有编过他的一篇散文或者小说。那么,他这本书会不会像有些外行人写的那种东拉西扯不靠谱的东西呢?新闻报道和文学创作毕竟是两回事啊。读起来以后才发现,我多虑了:这本书不但是文学,而且是很不错的文学。且不说故事情节之抓人、人物性格之鲜明,也不说运用反讽的手法,所达到的“苦中乐”、“含泪笑”、“戴枷舞”的效果,仅就语言而言,就达到了比较高的水平。我编发过许多作家的作品,不少人还浪得了一定的名气,但其语言,实在不敢恭维——的、地、得不分,句子成分不全,词汇搭配失当,疙里疙瘩地缠绕出一串串病句……每每看到这样的作品,我都忍不住要念叨一句:“基本功不到位!”
之沪的作品没有这样的问题。在《道北名门》中,我既读到了用得恰到好处的俗语、俚语、歇后语,如“黄叶落,青叶掉,阴司路上无老少”,如“瓷锤闷种,咥馍一笼”,如“猪尿脬打人——不疼臊得慌”;也读到了耐人寻味的雅词、美句、歌赋,如“雪虐风饕”、“负暄闲话”、“因言入彀被祸”、“异苔同岑,相见恨晚”;如“草色青青,灞柳如滴”、“骤然一阵阴风刮过,寒彻肌骨,再睁眼,已无影无踪,只剩下冷月寂寂,春花寞寞……”如“魂兮魂兮,切勿奔南,南有峻岭,山魈狡黠;魂兮魂兮,切勿往北,大河奔流,水怪潜伏;魂兮魂兮,切勿向西,西部荒原,豺狼出没;魂兮魂兮,努力向东,东望西京,是吾故居……”如果说上述俗语、俚语、歇后语,一些作家还能掌握并运用的话,那如举的雅词、美句、歌赋,一些作家,尤其是陕西一些作家,就不一定能掌握并写出了。比如这个“彀”字,你能读其音、知其意吗?还有这个“异苔同岑”,你能知道典出哪里吗?文学走到今天,学养已成为一个作家,尤其是一个优秀作家的必备素质。不重视学养,常以一点点小聪明而沾沾自得、夸夸于世,这样的作家是难成大气象的。所以我说,从《道北名门》中,能看出之沪的学养,一个当代作家的学养。
第二,《道北名门》展示了独特的地域文化,且牵涉到收藏、文物、鉴宝等专门领域,之沪了解之深、之细、之精,堪称专门家。
道北,指的是陇海铁路西安段之北,那是战乱年代河南人西逃至陕西的落脚之地。秦地、豫人、铁道边,种种因素,构成了与西安、与关中其他地域有别的道北风情、道北文化。籍于成长于道北的耳闻目睹和亲身体验,之沪将道北人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喜怒哀乐、酸辣苦甜全方位地、艺术地、淋淋漓漓地展现于笔下,那一个个以各种方式与命运抗争,却总被浪涛淹没的人生令人感喟不已,那字里行间所透出的渗骨入髓的悲凉着实令人唏嘘!
书中多处写到了与文物有关的人事,如有“贼爷”之称的翟某古墓得宝、最后因盗墓而被捂死于墓中,如有“金一眼”之称的“鉴宝专家”对“明画”和“官窑瓷器”的鉴定,尤其是后者,品相、年代、款式、造假经过,等等,分析得鞭辟入里、头头是道。于是不禁感叹:不容易啊不简单,这个患病在榻、下楼困难的张之沪,已然成了一位对古墓、古画、古瓷等有独到研究的专家!